中國國內疫情已得到緩解，歐洲和美國轉為世界疫情風暴中心，前段時間不少輸入型病例是從歐洲回國的旅歐華人，目前歐洲最嚴重的兩個疫情國意大利和西班牙有大量華僑，尤以浙江人居多，僅浙江青田縣就有10萬人在意大利生活，嚴防輸入病例是當地的嚴峻任務。
歐洲疫情的升級與返鄉輸入病例，將“歐洲浙江人”這個群體推入大眾視線。歐洲華僑為何多為浙江人？今天就講講5000萬海外華人分支之“浙江華僑”。
浙江人移民史
如果不是最近從歐洲返鄉的輸入病例，恐怕許多人過去都較少註意過“歐洲的浙江人”。相比廣東、福建兩大傳統僑鄉，浙江作為僑鄉的形象並不突出，甚至沒有海南和廣西作為僑鄉來得熟悉。閩粵兩省是中國兩個最大僑鄉，瓊桂兩省次之。浙江省是中國第五大僑鄉省份。
全國僑鄉分布：華人原鄉主要是福建、廣東、海南、廣西、浙江五省，閩南人、廣府人、潮州人、客家人、海南人是五個最大群體，浙江溫州人是較新晉的移民群體，但人口規模不容小覷。
閩粵籍華人歷史已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，是名副其實的老華僑，海外已發展了幾代人，有的後代已完全融入當地，逐漸和母國分離。浙江華僑卻是比較新晉、歷史較短的群體，大部分出現在最近三四十年，在當地大多是第壹代和第二代，與中國較親近認同，經常返鄉。
浙江作為東部沿海省份，出海方便，港口眾多。鴉片戰爭後，寧波開埠，成為中國最早對外通商口岸之壹。華人移民潮中著名的下南洋、渡東瀛都有浙江人身影。舟山、寧波、臺州、溫州臨靠東海，東至日本，南下臺灣和南洋，交通便利。
然而浙江移民最主要目的地是歐洲。浙江人入歐可追溯至19世紀中葉，青田人、溫州人經俄羅斯西伯利亞入歐，出口青田石；壹戰期間，浙江勞工作為協約國士兵入歐參戰，其中壹批人留在當地；20世紀20年代勤工儉學運動中，又有壹批中國人移民歐洲。
20世紀60、70年代，中國與歐洲諸國建交，浙江移民也隨之增多，經澳門、香港輾轉歐洲。但80%的浙僑是在改革開放後的上世紀80、90年代來到歐洲的，溫州商人看準歐洲商機，在當地經營餐飲、手工業、貿易等行業。
為何是青田與溫州？
浙江省是歐洲輸入型病例的重點省份，尤其是青田和溫州地區，這是為什麽呢？
青田縣行政上隸屬麗水市，位於溫州西北部，與溫州轄區的永嘉縣、文成縣接壤，西鄰麗水市管轄的景寧畬族自治縣。
青田與溫州都位於浙江南部，歷史上青田曾屬溫州，兩地經歷多次歸屬變化：東晉以來，青田劃歸永嘉，與溫州地區並稱永嘉郡；
1914年青田與溫州並稱甌海道，與錢塘、會稽、金華並列為浙江省四道；1932年劃歸麗水，1948年再次劃歸溫州；1949年後青田縣隸屬溫州專區，1963年又再次劃歸麗水至今。
青田與溫州雖在行政規劃上屢次變動，但文化習俗接近，在歐洲的青田人對外也壹般統稱自己為溫州人。
大家都是甌江流域的
浙南僑鄉雖有自身獨特性，但與中國其他僑鄉也有相通之處。
溫州地區古稱永嘉或“甌”，與福建寧德、南平接壤，與閩北、閩東地區在文化、地理和氣候上有共通之處，溫州南部靠近福建的地區，方言已十分接近閩語；緊挨青田和溫州的景寧，當地的畬族語言與客家話接近。
溫州人出走的原因與中國僑鄉福建省十分相似：溫州多山地丘陵，括蒼山、雁蕩山貫穿其中，耕地有限，人多地少，土地矛盾激烈，為求生，當地人不得不向外尋找生存空間；溫州又恰好臨海，對外交通便利，明朝時期當地百姓還屢受來自海洋對岸的倭寇騷擾，所以當地人選擇大量出海。
青田人的出走又與中國另壹大僑民分支客家人相似，青田位居閉塞內陸，山地環繞，人們走出山區的願望迫切，這與同是山區出來的客家人類似。
浙江有不少知名城市其實都深處內陸。其之所以全國甚至全球知名，正是因為他們"走出來了"。而溫州顯然是走出來走向海外的壹個關鍵通道。
青田與溫州雖屬不同市政管轄，但聯系密切，青田還被稱作“溫州失散多年的兄弟”，海外的青田人和溫州人中，不少人習慣壹致對外統稱“溫州人”。
這種族群認同和中國又壹大華僑分支潮汕人相似，潮汕地區在行政上劃分潮州、汕頭、汕尾、揭陽四地，但在海外如東南亞，所有潮汕地區來的人都統稱“潮州人”（Teochew），不會再細分地區，這是因為古代這裏統稱潮州府或義安，已形成族群認同。
溫州與潮汕可能有壹個共同點
都位於所處文化圈的邊緣，有著很強的自我身份認同
對溫州人來說，離開家鄉後有兩種出路，壹種是去往全國各地，也就是遍布中國的溫州商人，另壹種就是出國。
溫州有70萬人分布在全世界，當地最早的移民可追溯到北宋時期，文成、瑞安、蒼南等地都有大量華僑，瑞安就有華僑博物館；青田縣戶籍人口55萬，卻有華僑33萬，遍布120多個國家和地區，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有3萬青田人出國，青田也被稱為“小歐洲”，有很多歐洲風格建築，許多當地人會講各類歐洲小語種。
青田臨江路號稱歐陸風情壹條街，華僑將歐洲的咖啡館、西餐文化帶回家鄉。圖：lsnews
青田華僑歷史老照片
錯峰移民，專註歐洲
福建人遍布東南亞，廣東人專註美洲、南洋等，浙江人偏偏選擇歐洲“錯峰出行”，不與其他地域華僑集中紮堆，可謂另辟蹊徑。
東南亞是土著社會，曾是古代朝貢體系的外圍，對“懶惰的當地人”來說，勤奮的華人很容易取得成功，特別是殖民地時代，華人充當中間買辦，甚至在異國他鄉掌握最高權力，例如在泰國和新加坡，在印尼、大馬和菲律賓等地也掌握了經濟大權，可以說是海外最成功的華人群體。北美是移民社會，華人奔著淘金夢、美國夢而來，與全世界各地移民壹道構築移民社會。
但歐洲的情況卻不同，這裏已是文明高度發達、民族國家非常成熟的地區，不是傳統移民國家，華人以他者客體身份來歐洲本體謀生，其融合過程與其他地區華人不同。
20世紀30年代的意大利青田華僑合影
浙江人20世紀80年代大批到達歐洲，是基於中國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這個大前提，這是浙江人移民歐洲的根本原因。浙江擅長的制造業、手工業、小商品貿易，與歐洲的傳統手工業、服裝、皮革等產業互補，這種貿易互補性是浙江人紛至踏來的動力。
意大利、西班牙和法國是華人最多的國家：法國約80-100萬，意大利約30萬，西班牙約20萬。浙江人事實已遍布歐洲幾乎所有國家，歐洲華僑華人社團聯合會的歷屆主席多數是浙江籍：
1992年首屆主席林德華是荷蘭華人，籍貫浙江溫嶺；1995年主席潘子垣是挪威華人，祖籍浙江溫嶺；1996年主席何誌光是荷蘭華人，祖籍浙江文成；1998年主席張曼新是匈牙利華人，祖籍浙江青田。
可能是歐洲人最熟悉的溫州人面孔：超模何穗，溫州人闖歐洲的又壹縮影。
意大利的溫州人數量連年增長，20世紀80年代有2000人，1996年漲到3萬人，2000年有6萬人，2008年已增長至15萬人。青田有33萬人僑居海外，其中10萬人在意大利。華人集中在中北部紡織業重鎮普拉托，當地的輕工業、紡織品、服裝、皮具、箱包、時尚業都少不了浙江人的身影。
青田提供物資援助意大利。圖：青田發布
關於歐洲浙江人的歷史研究目前尚處初始階段，不像南洋、北美華人的研究成熟。但意大利已有華裔及其後代認識到文化保育的迫切，以自己的方式記錄華人歷史。意大利的浙江人混血後代，就通過定期舉辦的展覽與研討會，來溯源文化脈絡，米蘭的展覽《來自浙江的米蘭華僑壹百年》，通過攝影、家族故事、藝術設計，梳理意大利華人的脈絡。
策展人Matteo Demonte是中意混血，通過展覽追溯自己的家族史。圖為展覽《來自浙江的米蘭華僑壹百年》海報。圖：Codiciricerche.it
《百年浙商在米蘭》文獻展。圖：Chinamen.it
Matteo Demonte的家族照片。圖：Tuttocina.it.
西班牙也聚集了大批浙江移民，他們在這個古老的歐洲社會謀生，經過幾十年的奮鬥，在沖突與融合中漸漸成為西班牙社會的少數族裔，雖然是西班牙社會的邊緣群體，卻不該被忘記，當地華人第二代開始意識到保存自身文化與記憶的重要性，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著自身的歷史。
2018年我在臺北參加藝術展，壹個年輕的藝術家進入我的視線，她遞給我壹本漫畫集，對我說：“請讓我為妳講講我的故事”。
她是西班牙的青田人，上世紀90年代家人來西班牙開飯店。她以自己的真實故事為原型，用繪畫展示兩代華人在文化、教育、婚姻觀等方面的文化沖突。而作為華人第二代的她，縱使可以流利講西班牙語、用西語寫作，仍感受到作為華人在西班牙社會的隔離感。
西班牙青田女孩的漫畫集，以親身經歷為創作原型。供圖：藝術家周泉 www.quanzhou.e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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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畫集《Gazpacho Agridulce》以西語出版，引起西班牙社會對華人群體的關註。供圖：藝術家周泉 www.quanzhou.es
壹點補充
歐洲的浙江移民主要是經濟移民，發生時間較近，是改革開放引起的經濟產物。浙江移民還有壹個分支，發生時間更早，是政治和歷史的產物，不在上述關於歐洲浙江人的討論範圍，但也很重要，文末補充講講。
浙江在中國近現代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壹筆。作為中國近現代民主革命重鎮，浙江也是大批國民政府要員的原鄉，伴隨國民黨在大陸的消退，壹批浙江人移居大陸以外。
臺灣外省人以浙江人最多，有19萬。蔣介石最信任其浙江同鄉，國民政府的浙籍要員數目可觀，軍界的胡宗南、湯恩伯，情報系統的毛人鳳、戴笠、陳果夫、陳立夫，文化界的戴季陶、朱家驊、蔣夢麟等等。浙籍國民政府人員大批渡海來臺，成為臺灣外省人的最大群體。
浙江青田人陳誠，歷任臺灣省主席、中國國民黨副總裁
中國國民黨前主席、前新北市市長朱立倫是臺灣外省人，祖籍浙江義烏。
浙籍後代出走美國：毛人鳳之子毛渝南從美國康奈爾大學畢業，後任富士康董事、惠普中華區董事長。
浙籍文化界和商界也有不少來到中國香港、南洋、日本等地。浙江海寧人金庸就在特殊年代南下香港。浙江富陽人郁達夫，在日本留學，後在新加坡辦報，1945年在荷屬東印度蘇門答臘離世。
浙江南潯人張荔英是南洋畫派先驅，新加坡國寶級藝術家。圖為其1946年作品《自畫像》
最後，祝福疫情中的歐洲華人同胞健康平安。
圖文：審稿-都都、制圖-孫綠、排版-斯凱勒
封面圖：©HE WEIJING / Shutterstock
